三江之韵| 弯弯的小河

家乡有一条令我魂牵梦绕的弯弯小河。

每逢假期回乡下，我都会到小河边走走看看，从淙淙流淌的河水中，重拾童年时代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

这条发源于我们桂圩镇大片塘村的河流叫桂河，与建城河汇合后注入西江，总长约40公里，是郁南县境内一条比较大的河流。我的家乡在桂河的上游，小河绕村而过，就像杜甫《江村》诗所描写的：“清江一曲抱村流”。

一直以来，这里的村民祖祖辈辈吃的都是这条河里的水。那时的河水很清澈，村民可以直接到河里洗菜或洗衣服，但用来吃的水还是要挖沙井过滤。

沙井是小河里的一道风景。

每天晨曦初现，河面缭绕着缕缕雾气，四周静寂得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小鱼欢快地在河面跳跃，不远处有几只低飞的小鸟，不时停落在浅滩上梳洗整理羽毛。但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各家各户都赶早来挑水，因为经过夜间的净化，早上的河水是最纯净的。人们在靠近水流的浅滩上挖了一口口窝状的沙井，先用手把沙井四周的沙子抹洗几下，再用木瓢把沙井里的水舀掉，反复几次，直到从沙子里渗透进来的水清澈见底，然后用木瓢舀满水桶挑回家去。每人都要挑几担，才够一天的使用。除了挑水的，还有洗菜洗衣服的，人们边干活边聊天，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一片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小河就这样在繁忙喧闹中迎来了初升的朝阳，河水欢快地流淌，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沙滩上大大小小的沙井，近看像一面面镜子，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果你站在附近的高山俯瞰，小河像一条轻柔缥缈的浅黄色丝带缠绕着连绵的青山，那沙井就宛如散落在丝带上熠熠生辉的珍珠。

当时这条河的河道七弯八拐，蜿蜒曲折，天然浑成颇具古道风韵。

河两岸种植了很多竹、藤、树，用于防洪固土，河基上一年四季绿树成荫，野果飘香。每个河道转弯处都会冲积起一片沙滩，我们经常到沙滩玩耍，堆沙堆翻跟头摔跤，在靠近河水湿润的沙滩上还可以挖到手指般大的沙蚬。玩累了还可以躺在洁净松软的沙滩上晒太阳，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飘过，哼唱着刚刚学会的革命歌曲，憧憬着充满革命理想的将来，觉得世界真的很美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小河上架了一条水槽，由几段笔直的松木凿槽连接而成，干旱季节用来引水灌溉。很多胆大的小朋友将水槽当独木桥，伸开双手平衡身体如雏鹰展翅般小跑过去，当然也有笨手笨脚摇摇晃晃脚下一滑掉到河里的。我怕摔，所以从没有试过。

水槽附近的河基上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每到夏天，飞来很多知了，好像大合唱似的振翅鸣叫，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正如唐朝卢仝《新蝉》诗云：“长风剪不断，还在树枝间”。我们很想捉知了玩，无奈苦楝树躯干笔直，经常抱着树干爬到一米多高又滑下来了，如此三番四次，折磨得我们筋疲力尽，只能在树下搔头抓耳毫无办法。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爽，我们往树上扔泥块，树上蝉鸣声戛然而止，被惊扰的知了也随即四散飞走了。

后来大人教我们一个办法，用竹篾弯成羽毛球拍似的圈圈，绑在一根长竹竿上，早上起来在屋檐下找新结的蜘蛛网，让粘性很强的蜘蛛网缠满圈圈，然后到苦楝树下，等知了鸣叫得最欢的时候，悄悄把竹竿伸到树上，看准目标一粘，果然手到擒来，屡试不爽。

从苦楝树再顺流而下约一百米，是一个靠山边的河湾，河的一侧被历年的洪水冲积成一片很大的沙地，村民慢慢地把沙地围起来，就成了一个菜园子，我家在里边也有一块菜地呢。这种沙质地种青菜萝卜花生番薯等作物特别高产。菜园靠河侧边种了一排桑树，比人头还高，用来防止泥土被大水冲走。每年春夏之交，树上结满红灿灿黑嘟嘟的桑葚，清甜爽口，沁人心脾，“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由于有桑葚的吸引，又远离大人们的视线，少了被监视责骂的约束，所以我们经常到桑树旁边的沙滩玩，饿了就偷偷挖点花生或红薯吃，渴了就直接捧一把清冽的河水喝，这里曾经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曾有几年的夏天，还没放暑假的时候，来自边远村寨在我们村附近中心校读初、高中寄宿的女生，傍晚时分会各带一个小铁桶，沿着河基一直走到桑树附近的河里洗澡，因为这里有成片的桑树遮挡，相对比较隐蔽。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小河流水，一群穿着洁白短袖上衣的妙龄少女，一边有说有笑地行走在花草满地的河基，一边梳捋着刚刚出浴湿润的长长秀发，个个体态婀娜多姿，在山区的田野间散发着青春气息。许多年后长大的我，回想起这美丽的画面，还会有一种春心荡漾的冲动呢。

每年的春末或夏天，我们期盼下雨。一下雨小河就会涨水，河里平时躲在根须丛中和洞穴石罅的各种鱼儿会纷纷出来觅食。我们披上雨衣，戴着竹笠，找一河湾水缓处，静静地蹲在河基垂钓，常常能钓到塘鲺、鲫鱼。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在晴热的夏天到河里洗澡。每天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帮家里挑水的任务完成了，就拿一张镑头，在河水中使劲挖沙子，挖出一个宽大的深坑，然后脱得一丝不挂跳进水里。整个人仰着脸泡在清凉的河水中，舒展四肢，闭上眼睛，任轻盈的河水从身上流过，仿佛漂浮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偶尔有小鱼在腿间倏然穿过，会有一种类似触电的感觉，妙不可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为了扩大耕地面积，人们对河道进行改弯修直，从此河水比原来浑浊了许多，河里的鱼儿也比原来少了许多。到了八十年代，河水已经受到农药、化肥、死禽畜等污染，于是乡亲们集资购买了几百米的水管，从山涌接来洁净的山泉水，从此结束了世世代代挖沙井挑河水饮用的历史。

前几年，为了加强新农村建设，人们用钢筋水泥石块对部分河道两边进行了加固。小河的防洪疏流能力大大提高了，但“河水弯弯流、鱼儿水中游、小鸟点水飞、顽童戏水闹”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

这条小河，汇聚了大山深处的清泉溪流，弯弯曲曲在家乡的田野流过，滋润着两岸肥沃的土地，养育了四方勤劳的人民，沉淀了我太多童年的欢乐和梦想。无论小河如何变迁，流淌着的，永远是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