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农历七月,我就在夜空下冥想天河水声荡漾而来,这天上与人间的相思之苦,还有七夕在银河上架起的一座鹊桥相连。
那神话传说中的牛郎,是否还在以种田为业,面容可曾年轻?
我们村里就有一个牛郎。他姓刘,就是刘二娃,小时候放牛,村里人干脆叫他牛郎。
牛郎初中毕业以后,就回村种地放牛了。牛郎其实聪明,学习成绩很不错,但家里条件已让他无法读书了,他的爹,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就病死在家里床上。他的娘,后来改嫁了,带着牛郎的3个弟妹,牛郎跟随在爷爷奶奶身边过日子。
牛郎比我大6岁,他种地时,我还在学校读书。牛郎对我说起他的理想,就是在村里满山满坡种上西瓜,一眼望去,全是甜甜蜜蜜的瓜。我对牛郎的这个理想嗤之以鼻,哎,二娃啊,你确实是个井底之蛙。牛郎问我:“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我说,读大学,在大城市生活。牛郎说,你的理想比我好,我就在家种瓜吧。
在我上高中那一年,牛郎的理想就基本实现了,他在村里租了老乡们的地,种了好几十亩地的西瓜,一些老乡还跟着他种瓜,我们那个村,成了乡里、县里有名的西瓜村。牛郎受到了乡长、副县长的亲切接见,他是我们那个村里的致富模范。
我上高中二年级那年暑假,农历七月初七晚上,就是七夕节,我在炊烟袅袅中来到牛郎的家,去他家吃夜饭。牛郎的爷爷,坐在矮墙边按住胸口猛烈地咳嗽,用了好大力气才站起身跟我打招呼:“进屋,进屋。”
牛郎和奶奶在柴火熊熊的土灶边忙碌。那晚上,牛郎给我倒了一杯高粱酒,他说:“兄弟,你陪我喝一杯吧!”
我没有喝完牛郎倒给我的酒,白酒度数太高了,灼人。晚上,星斗闪烁,我陪牛郎坐在山梁上的西瓜地里望天上的星星。牛郎跟我说,他准备修房子了,钱积蓄得差不多了。牛郎望着繁星满天,突然扑倒在我身上哭了起来,我一时手足无措。
牛郎稳定情绪后说:“好兄弟,你帮我一个忙。”我点头。牛郎就去地里摘了两个很大的西瓜,他吩咐我,给阿惠姑娘家抱去。
我抱着瓜,送到了阿惠姑娘家。阿惠的爹鼓着眼睛问我:“哪儿来的瓜?”我说,刘二娃,牛郎。阿惠的爹气得跳起来,对我挥舞着手说:“又是他,抱回去,抱回去!”
在我身后,我隐隐约约听见阿惠她爹还在吼:“癞蛤蟆一个,真想吃天鹅肉啊!”
我离开村子那一年,去了城里工作,牛郎也外出闯荡去了。我在城里谋得一个简单的饭碗,牛郎已不是当年种瓜的牛郎,他成了刘总。5年前,刘总给我们那个村子里捐了300多万元钱修路。
去年七夕夜,我陪刘总回到已是柏油路的村子里。他领着我来到山梁下的一个坟旁,把西瓜切开,放在坟前,燃上香烛。我听见他轻声唤:“惠,吃瓜……”我才知道,阿惠在3年前患癌死了,那年,他把阿惠接到他所在城市的一家医院,让阿惠的丈夫一同陪伴照顾她治疗,花了牛郎上百万元钱,却再也无力挽救回阿惠的命。
这生长在牛郎心里的爱情,这么多年了,还像七夕夜天幕里的星星一样照常升起。我突然明白,天上牛郎,是虚幻的,地上牛郎,就在我们这村儿,在我身边。
七夕夜的山风,把我吹得要飞起来。天上织女,人间牛郎,愿你们相会在这蜿蜒山道上,一起去担水、做饭,葡萄架下看星星,小溪旁洗衣裳,山地里种庄稼,乡里乡外走亲戚,生个胖娃娃,家里有欢笑,心里是幸福。
今又七夕,我们那个村子里,因为不远处的机场再次扩建,阿惠的坟又要迁移。刘总跟我联系说,他准备回来,跟阿惠的家人把坟一起迁到选好的地方,让她安息。
传说中的牛郎,活在我的想象里。我身边的牛郎,是我的乡亲,是我年少时的伙伴。我在微信里给这村里牛郎发去一个七夕的问候:人间牛郎,一生朋友。
来源:云浮日报
作者:李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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