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之韵丨梦里家山春复秋

没有过浪荡异乡的人，大概不会有雨夜忆旧的惆怅，忽闻乡音的狂喜和遍寻乡味的急切，以及梦里家山的无奈。青年散文家叶梓的《陇味儿》，看似是甘肃美食的散文表达，实则是一位旅居江南的西北游子怀乡念旧的喃喃细语，尤为一提的是，得益于叶梓多年来西北大地文化之旅的浸染，人文掌故信手拈来的这份念旧，充满了他对故土深沉的爱。

故乡和母亲，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年岁渐长到中年，唯有故乡的炊烟和母亲的宽慰熨帖人心。世间最难忘的，任时间冲洗而愈发清晰的，便是故乡的味道；漂泊异乡，饥寒落魄时，故乡的味道最踏实落胃，能无端地从心底生发出一种可抵抗艰难的暖意。浆水面之于天水人，正如小面之于重庆人，热干面之于武汉人，市井家常随处见却隐于游子心深处。《浆水面》中犯事者因一碗浆水面而坦陈交底，《静宁烧鸡》里命运乖张的苦寒学子，《一座城，一碗面》因一家正宗面馆而买房落脚于此的恋人……乡味的坚毅强大之力，在叶梓的笔下，远远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故乡的味道里，蕴藏着无忧的童年时光和闲散悠然的小城记忆。在工业化和城镇化急速扩张的时代背景下，食物越来越流水线，同时，乡土小镇正在渐渐消逝，标准化机器制作和千篇一律的美食，越发让人怀念故乡从容的早餐摊和自得的美食手艺人。西北多面食，锅盔、扁食、饸饹、荞面油圈圈、猪油盒、蒸馍、麦索尔，这一道道美食的背后，都需要繁复的劳力，这些劳力背后有些是灶头忙碌的母亲，有些是摊前眼疾手快的老妇人，有些是田间地头的庄稼汉。《陇味儿》所呈现的，正是这些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馈赠。叶梓把他所熟悉的甘肃大地的市井乡野气汇聚而成，娓娓道来充满盈盈生趣，这些趣味，又岂能是机器制作所能媲美的？

故乡的味道不仅塑造了味蕾，也参与了一个地域或一座城市风味的塑造。甘肃大地雄浑苍凉，美食风格上偏向大气古朴，不少吃食还存有古之遗风，这也是《陇味儿》所着重记录的一个特点。影像记录的美食是赏味纪录片，重在色与味；文字记录的美食是风土纪录片，重在人与情。一册《陇味儿》，让人萦绕心头的正是味蕾背后真诚热烈又淳朴的甘肃风土人情。《大红大绿地吃》里，正月家家户户宴请村里新媳妇的“吃节酒”传统，《年夜饭》里“夹门扇”的习俗，《十三花》里主人为待宰牛羊施礼念赞，《烤全羊的夜晚》里的草原篝火之夜，草原民族的烤羊师现场烹制、卸羊，犹如一出好戏。不同于掠奇式的游人视角，生长于斯的叶梓，以怀抱故土的拳拳之心，真诚记录，呈现出朴素的甘肃风情。

这几年叶梓创作颇丰，倘若把《陇味儿》和他前不久出版的《山水客》对照阅读，他对一方山水人文的热爱如出一辙。他一直植根于游历寻访与田野调查，醉心于掌故文史，故而他笔下的文章朴质茂美，异于他人。与叶梓相识偶然，敬其人尊为兄长，每每读其文章，总有打动人心之处。我15岁举家离开重庆的一个小县城迁往浙江，20年来，记忆中的故乡风物早已如同坠落的七宝楼台，残片皆为宝，但再难见全貌。只剩下比乡音更顽强的川味儿，牵引着我与故乡强烈的共鸣。同样的迁徙经历，反而让我能从《陇味儿》里读出些许深意，以及一颗怅然的心。

一册《陇味儿》，能让一个游子依稀望见故乡的身影，这也正是《陇味儿》最为迷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