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报的人
李晓
春日细雨淅沥的早晨,打开一张报,一则新闻让我动情了。
这则新闻讲述的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弥留之际的病床上,最后的心愿是想看一看这个城市当天的报纸,好多的报摊已经消失了,于是老人的孙子骑着摩托车跑遍了全城,取回了一大叠报纸,遗憾的是,当报纸送到老人的床头时,老人已经去世了。
但愿老人躺在白云深处,打开的还有一张报纸,云水里的气息,有报纸的墨香。
刘先生也是这个城市的一个作家,他至今不用微信,写作也是用笔。他有一个几乎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只要在家,每天早晨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楼下邮筒里,拿出几份报纸阅读,这已成了刘先生生活中的一种仪式。
刘先生时常坐在家里阳台的老藤椅上看报,抬头望望城市天边,晨曦刚刚擦亮天幕,有巨大光源一圈一圈沿着云朵扩散,如一波一波发射的脉冲。刘先生在晨光中完成了报纸的阅读,也通过对报纸的阅读,触摸到了一个城市的脉动。刘先生的文章气势雄阔,不过他也喜欢报纸中那些烟火味儿里的生活新闻,尤其爱看活色生香的美食报道,他在这个城市的一家报纸副刊上,开过一段时间的品味专栏,在这个城市馆子里和藏于民间的美食间流连穿越,那个专栏吊足了很多读者的胃口,也袅袅升腾起了都市里的乡愁。
我对刘先生充满了敬意,因为我也是一个对纸上阅读情有独钟的人。
一座城,有楼房,有树木,有书店,有报纸,有刊物,有风中扑来的油墨之香,它才构成了我们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多重载体。钩沉一座城市的报纸,它也和城市本身一样经历了沧桑。前不久我去一家档案馆,看到了几张民国时期的老报纸,翻开报纸,粉尘呛鼻,故纸味扑面而来,纸张已泛黄,变得薄脆,但印刷的字体尚清晰,在这样的字体里,很多民国人物也通过文字的描述而栩栩如生。
在这个国家的东西南北方,一座座城市的报纸中,有我灵魂飘荡过的文字,它们大多是生活类的报纸,上面刊登一些婆婆奶奶、大爷大妈、油盐酱醋的市井新闻,发布一些诸如积雨云抵达、东风四到五级等最家常最接地气的消息。有天,张老三的身份证丢失了,去报纸上刊登一则遗失启事;老王那边马路因为要抢修管道,便在报纸上刊发停水一天望居民们及时蓄水的通知……每天清晨,它带着最鲜活的市井人生气息,作为一份丰富的精神早餐,浸润着读者的心田。
我到一个外地城市,总爱去报亭买上几份这个城市的报纸,通过读报触摸这个城市的脉搏。所以我打开一座城市的大门,往往是经由这座城市的报纸,它犹如递给了我一把带着体温的钥匙。
在我生活的城市,一家报纸开设了慢新闻的栏目,慢,就是沉。这个栏目的报道也成为我喜爱这张报纸的一个理由,在日常碎片化浏览的场景中,这个栏目的记者重拾新闻从业者的理想操守与初心,用在故宫修文物一样的工匠精神,写出了一篇篇震撼人心、温润人心的报道。
在南方,有一家报纸,我亲历了它从当年一张四开黑白小报,壮大到几十个版面的彩印报纸。在北方,有一年秋天,一家晚报的副刊编辑编完了我发去的一篇文章,然后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我明天就退休了,今天中午去报社食堂吃退休前的最后一顿红烧肉、麻婆豆腐……”那一瞬间,我真想落泪,冲上前去拥抱一下这个清矍面相的男人,从黑发到华发,从丝绸到棉布,他差不多把一辈子的岁月都献给了这个在许多人眼里是小盆景的报纸副刊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作为一个民间草根文青,写诗歌,写散文,也写小说。我给一些大名鼎鼎的报纸投稿,每次去邮局投递稿件,就盼望文章早一点抵达那座城市,我那些笨拙的却充满了热情与诚意的文字在信封里包裹着,坐着那个年代的绿皮火车,缓缓抵达那些城市的编辑案头。
有几年,我停止了报纸副刊类的写作。我梦想当老板,至少开一家面馆,但发财梦很快破灭,我再次提起了笔。在文字绿荫的覆盖下,我是一个“洞穴”里的书写者,书写着我的心灵史,显影着灵魂的底片。
一座城市报纸副刊上的文字,也可以绵延成一条文字的大河,隐隐成为一座城市的文脉。在时代浪潮的反复淘洗与时常不成逻辑不合情理的筛选中,很多报纸的副刊谢幕了,不过仍有一些报纸,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副刊版面,这是一座城市的慷慨,也留下了报纸的一份厚重。
打开一张报纸,我闻到了纸张前世的草木之香,在阅读中,我与一座城市相亲相守,也隔空凝望,互致问候。
来源:云浮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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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区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