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丨抢菜

抢菜

陈欣然

小区后门新开了家小超市，“不卖隔夜肉”的标语夺人眼球。小店门面不大，却足够占据小区里无数大爷大妈的心了。我妈发现了这家小超市，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一回到家就对此滔滔不绝——我好久没看到她如此开心了。

“你们知道吗？小超市从晚上七点开始每隔半个小时降一折，他们卖的肉也很不错。如果是晚上十点半去买，就赚大发了！”饭桌上，妈妈突然间摆出一副贪婪又狡黠的模样——一位举止优雅、慈眉善目的高级语文教师，在生活的重压下终于显现出了追求折扣的大妈本色。“阿妹，你每天晚上十点去楼下抢菜就行了。”生活最终还是对我下了手，妈妈给我下命令了。

“叫我爸去。”对于小超市的折扣，我内心毫无波澜。看到一声不吭默默夹菜的爸爸，我选择把锅甩到他头上去。显然，爸爸对折扣也是不感兴趣的，他继续夹菜，沉默到底。

“你爸他要面子，你去最合适了！”这位曾被学生尊称为“像菩萨一样温柔”的语文教师严厉地盯着我。在这整场的言语博弈中，她始终掌握着话语权。难道我就不要面子吗？！——即使内心忿忿不平，我也只能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地、心甘情愿地接下了“老佛爷”的懿旨。

九点过去了——九点半过去了——九点五十五分，妈妈准时敲响我的房门，把我赶下楼去抢菜。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周了，老天爷哀悼的眼泪就没断过。难得稍稍停雨，我没带伞，穿着帆布鞋走在静谧无人的路上，身轻如燕。小区大门前，保安们拿着测温枪检测归家的人，几辆车绕个圈来又绕个圈走；路上积水的坑坑洼洼把昏暗的路灯颠倒了，冷冷的雨滴从低矮的小树上滴落到地面，路灯散开了。安静。我啪嗒啪嗒地走着，拐个弯就到了。“身担重任”的我有些期待，本来平和的心跳得更加有力，我甚至做好了为抢菜而大展身手的准备。

拐弯。安静。驱蚊灯发出的蓝光从小店的玻璃门里透射出来——这也许是整条小区商业街里最亮的灯。它很冷，冷到我心里了。小超市早就关门了，哪里还用得着到十点呢？我摇摇头，内心有了一种莫名的落寞与遗憾。正准备扭头离开，昏暗的路灯绽开了。老天爷毫无情面，淅沥沥，哗啦啦，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来，把地面的积水冲散了。我迈开步子，跑回小区的停车场，也来不及了。鞋子和裤腿已经湿透了。透过布满雨滴的眼镜，我眼中的世界朦胧一片。致电妈妈，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嘲笑：“哈哈哈……抢不过就算了，明天早点去。”妈妈是不会放弃的。好吧，明日再战。

翌日晚上，我和妈妈一起盯着走动缓慢的钟，八点——八点半。是时候出发了。

天公作美，雨停了，地面是干的，路灯也亮了。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踏着轻快的步伐。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我，在大妈群里，绝对抢菜一流。刚到店门口，成群结队且抢菜成功的阿姨们已经满载而归了。左手一摞菜，右手一盒肉，她们的脸上挂着骄傲与幸福，叽叽喳喳，互相分享抢菜成功的经验，互相炫耀自己明天的菜谱。那家曾让我吃了闭门羹的小店，小得夸张，因为那里挤满了人。牵着孩子的，带着闺蜜的，反复看了菜又放下、最终还是把菜收入囊中的。我并没有看到妈妈口中那些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菜品，因为两排的冷藏柜已经被一扫而空；只有发色和神态出奇一致的大妈们，她们把中间的商品架子团团围住，一股强大的气场让人无法靠近。她们疯狂却有秩序地抢，一个人拿起不要，她会给需要的人。势单力薄的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望着，盯着，叹着。乳臭未干的我，又怎么敌得过“久经沙场”的大妈们呢？我愣住了，有点吃惊。

毫无意外，我再次以失败告终。妈妈说：“哈哈哈……抢不过就算了，明天早点去。”妈妈是不会放弃的。好吧，明日再战。

我理解了前前后后的抢与不抢。不抢，因为大家觉得“折扣”二字听起来是难以言表的，抢是不要面子的行为。抢，因为我不偷，那不是我靠违反道德法律的手段得到的嗟来之食，名正又言顺。同样从一个年轻人走来的妈妈，经过了生活中柴米油盐的洗礼，更为挑剔谨慎。所以抢菜成功，代表了他们那一年龄段的人认真生活的自豪与骄傲。

他们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