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一个人在大地上如蝼蚁般渺小,无论何时何地,其实一生都是在寻找一个安卧在心里的老家。
有老家的人,心里不慌,眼神清澈,心境从容明亮。
我是有老家的人,说具体一点,它是苍茫大地上一个小小的村子。
而今在城里,老家的人把这个村子安放在网络里来了,那里流动着我们共同的乡愁。
泥浆水在弓腰农人的趾缝间柔软地滑动,乡人们把一株株秧苗安插在泥土深处,这正是春播的季节。一只白鹭盘旋在秧田上空,它“啊、啊、啊”地叫着,驻足停顿在了秧田旁一棵槐树上,打量着秧田里插秧的农人。这是村子里的潘驼背儿,发在老家微信群里的一段视频。
潘驼背儿因为背有些驼,走路呈弓状快速前行,这个称呼没有对他不尊敬的意思,村子里的人这样唤他,反倒更亲切了。潘驼背儿是我老家村子里建起的一个微信群的副群主,群主是退休了的村主任老吴。潘驼背儿在微信群里兢兢业业履行职责,到处拉老乡进群,一些不听招呼总在群里贴“狗皮膏药”广告的人,被他再三警告后依然我行我素的,潘驼背儿果断踢出,不久,这些被踢出的乡人又被潘驼背儿拉进群里,他们心里舍不得这个群。
潘驼背儿以前是老家村子里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潘队”是老吴对他一直以来的尊称。老吴还在村主任任上时,有一次带着潘驼背儿来城里谈一件村子里招商引资的事儿,那天我作陪,在宴席上老吴依然叫潘驼背儿为“潘队”,在座的有人偷偷发笑。宴席散后,“潘队”嚷着今后在这些场合不要叫他的职务了,很丢人的。老吴一拍桌子,发火了:“潘队,你别拿小组长不当干部,你那个小组,260多号人呐,都归你管。”
前年,老吴从村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潘驼背儿也没当小组长了。这些年来,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进城,老吴建议说,建个乡人们的微信群吧,总得有个地盘供大家聚聚。3年多来,这个群的人添加到了400多人,村子里几个外出创业有成的老板也进了群,一到节日,这几个老板就发大红包庆祝。
我是被老吴拉进老乡群的。这些年,我进进退退了好多群,主要是嫌吵,分心,走神。从老家进城30多年,我吞下了不少东西独自消化,感觉心有时也变得坚硬无比,但乡情依然让我变得敏感而脆弱,一些关于老家的记忆也如刚睡醒的婴儿哇哇大哭。比如,微信群里乡人老刘发的大丘滂旁那口老水井的几张照片,水井被枝叶覆盖,用手捞开后,绿幽幽的水,恍然中能照见一个村子里的岁月,井是老家最深情的眼睛。还有村人宋老三从城里回老家发出的几张图片,他拍了一个叫九道拐山冈上的松柏树,铠甲似的树皮让我浮现起一个乡人皲裂的老手,山崖上那块凌空突兀的石头,已经没有我童年时看到的那么庞大,在岁月的风声中如老去的祖母一样瘦弱下去了,但它依然在村口翘首张望回家的人,它是乡人们的路标,也是悬在心上的一盏老油灯。
农历24节气的天光雨露,在这个老乡们的微信群里闪烁。一粒种子在春天的出发,到秋收时节的隆重登场颗粒归仓,一只吃桑叶的幼蚕由蛹化蝶,40多天的生命旅程想起匍匐在大地上农人辛劳的一生。今年春夜雨水里传来的第一声雷,也在清晨的微信群里播报了,如果不是在这里看见,在雨水哗哗的酣睡中我其实错过了那晚云层里传来的雷声。乡人们发送的信息,让我保持着对季节的眺望,对劳动的崇敬,对故土发酵之后的想念。
老家的微信群,依然也是一个江湖。在群里“晒”的人事,有时也免不了炫耀与显摆,比如来城里买了别墅的秦哥,他发出家里豪华阔绰的装修图片,还有用虫草泡的酒、刚买的豪车,不过老乡们也没啥嫉妒,给他点个赞,有人还说想喝上一口酒,秦哥豪爽答应,留个地址立即送出。前年微信群里发出为一个突患疾病老乡的捐助倡议,秦哥当场就捐助了1万元。
通过这个老家微信群的建立,乡人们脐带一样建立了与故土老家的联系,在城里的老乡们时常聚聚,或邀约一同回乡,让山野草木空气填补那颗嗷嗷待哺的心。今年春,我妈也被老吴拉进了群里,她整天注视着群里动态,俨然是村口值守的哨兵。我妈看见老乡们发出的新鲜蔬菜图片,就贴近手机屏幕用力去嗅一嗅,一颗心已腾空而起飘落到了老家土地上。
网络里的村子,我心上的一片绿洲。
来源:云浮日报
编辑:严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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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区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