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的年味,来自生活的深处。小时候,最喜寒假,腊月的天气总是那么晴好,湛蓝湛蓝的天空是那么辽远,飞奔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的都是烂漫的笑声——收冬农闲时节,连空气都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很快就过年了,小孩们会有新衣服鞋袜、烟花、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腊月,大人们都会为过年做准备,三叔公必扯腐竹。
邻居远房三叔公,是个精干平和的老头,平时寡言少语,但脸上总有一丝丝笑意。他家门口晒谷坪的一角,是扯腐竹的工场,一共8口锅。腐竹锅“大气”,口径约莫一米、深十多厘米,平底。灶台连一起,8口锅一字排开,在小孩眼中是很阔绰的存在。腊月,我们这些小屁孩就喜欢窝在他的工场里看。
扯腐竹是个很繁复、细致的活。晚上泡黄豆,一大早先用石磨磨豆浆、煮浆、榨浆,然后上锅,重新烧火。烧火的活,小孩也会自告奋勇,但三叔公总不让我们帮忙,因为扯腐竹的火候太重要了——要烧到豆浆刚刚开即停火,在扯腐竹过程中不时加个火。烧火的草也很讲究,不能用柴、秸秆,一定要用山上的芒萁草、黄茅草,火力要猛,容易燃尽。
在大平底锅的豆浆烧开停火后,微风下豆浆面上会凝结出一层豆皮“波纹”,待它变得金黄,三叔公用一个小铲子在锅边刮一圈,然后用手指往豆皮中间轻轻捏着扯起来,搭在锅上方的竹竿上——腐竹的“竹”应该就是这样得名的吧。我们几个小孩通常躺在草堆里,看着三叔娴熟地忙碌着,其实就是等一锅浆的最后——头几条腐竹,色泽金黄、品质上乘,通常被称为“头杆竹”;而最后的几条,被称为“糖竹”,呈酱油色,比较厚,做菜风味一般,卖的价钱也就便宜,但出锅后“生吃”又甜又有嚼劲。小屁孩“围观”扯腐竹,就是等那一刻。三叔公总会笑眯眯地给我们一点,尽管村里人都知道他比较“抠”。过年“奉神”时,他家的鞭炮往往最短,但脸上始终有平和的微笑。
三叔公早已不在,他的“抠”,现在回想起来,我感慨良多。他有5个儿女,老伴劳作能力弱,养家糊口实在不易,而他却总是保持平和的微笑,孜孜不倦积攒家业。那时候是改革开放之初,上了年纪拖家带口的他无法背井离乡外出“闯世界”,只能坚持在地里刨食、家里“创业”。扯腐竹只是他的“副业”之一,他家还长年养几头猪、两三头黄牛,主要靠他一个人打理,就那样一分一厘积攒起了盖楼房、为儿子娶媳妇的钱——20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农村里盖起楼房的人还不多。三叔公家的腐竹,他自己会挑着担子去卖,也接受我们拿黄豆去换,品质是相当的好。
清脆金黄的腐竹,在我心中是抹不去的念想。腐竹,是云浮农村常见的一种副食品,其中托洞腐竹更是闻名遐迩。多年来,腐竹也算是云浮人的“年货”,它作重要配菜招待亲友。腐竹炖大白菜,腐竹焖五花肉、焖鱼,都是美味佳肴。
只有“土法”做的腐竹,才有那种独特的豆香和甘韧的口感。2021年春节,各地倡导就地过年,很多在外地的云浮人托人捎两箱托洞腐竹。我一老舅,耳顺花甲之年,腿脚还不方便,这几年他还是坚持腊月扯腐竹,他说是“换点生活费”,也会同意别人“搭两斤豆”,其实他两个儿子在外经商,生意都挺顺的,吃穿肯定不愁。
职业的缘故,我也多次到托洞去。托洞腐竹,坚持传统的制作方法又不断改良创新,有的经营者已经公司化运作,有几十甚至上百口腐竹锅,那里有蓬勃的乡村产业发展故事,春节前,就是他们的生产销售旺季。在罗定,有几个年轻人,创办农业公司,生产的腐竹注册了“长岗坡渡槽”的商标,豆渣还开发出有着独特香脆口味的炒米饼。炒米饼,也寄托了很多人的年味、乡愁吧。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是民族深处最真的年味。无论是烟花的璀璨、鞭炮的喜庆、醒狮的热烈、美点的甘怡、奉祀的虔诚,还是从“总把新桃换旧符”,到杨白劳为喜儿扯的红绳,到家家户户贴毛主席像,到新时代酒店里人头攒动的年夜饭、姹紫嫣红的迎春花市、春节自驾游,年味,和隐藏背后的创造新生活的信仰,永远都在。
来源:云浮日报
记者:林瑞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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