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民办教师缘
温坚培
几年前的一天,刚从银行回家的母亲拿着一本存折满脸疑惑地问我:多了一笔“巨款”,不知是什么。我看后解释说,这是给您补发近年的民办教师养老补助,以后会逐月发的。年近八旬的母亲听后喜笑颜开,难掩激动地说,终于有工资领了,党和政府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民办教师!
说起民办教师,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陌生。过去,由于农村学校分散,师资严重不足,各地为了普及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因地制宜招收有一定文化的青年补充到教师队伍。这些民办教师的身份是农民,薪酬很低,福利待遇与属于国家编制的公办教师差别很大,但承担的教学任务与公办教师无异,同工并不同酬。
母亲很小的时候生母便病故了,但后妈对她很好。那时刚解放不久,农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还很严重,很多女孩没机会上学,变成了文盲。倔强的母亲渴望读书识字,得到当时一个土改工作队员的支持,家里同意她边干家务边读书。由于她聪明伶俐加上勤奋好学,一路读到高中毕业,被招收到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有缘认识了早她几年到校当公办教师的我父亲,之后便有了我和我的弟弟妹妹。
我们读小学时,在学校犯了错或学习成绩不好,晚饭时母亲就会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最后声色俱厉地反问:我从前一个农家女孩,如果不努力学习能考上高中吗?上不了高中能当民办教师吗?当不了民办教师能有你们吗?
母亲当了民办教师后,全身心扑在教学上,平时吃住在学校,周末和假期回几里外的娘家参加高强度的生产劳动。凭着高中毕业的底子和决心改变家乡教育落后面貌的执著追求,母亲很快就干得有声有色,成了学校的骨干老师。记得我五六岁的年纪,经常在晚饭后跟着母亲和其他老师打着黯淡的手电筒,披星戴月走村串寨去家访,走遍了周围十几个村落每个学生的家庭。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母亲依然记得教过的大部分学生的姓名,甚至这些学生是哪条村的,家长叫什么她都记得八九不离十,这使我十分惊讶。这几年,我时常陪父母到他们曾经任教的镇、村故地重游,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与父母一见如故,一声声“老师”叫得亲切淳朴,母亲也好像跟这些学生很熟络,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聊个没完。
母亲当了10年民办教师后,正值“文革”高潮,父亲按政策规定调回原籍继续当老师,母亲则万般无奈地离开了教师队伍参加生产队务农,后来当了一段时间的大队妇女主任。
党和政府一直以来都很关心民办教师,改革开放后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为了稳定教师队伍也逐渐停止招收民办教师。党的十八大后,国家出台政策,对以前当过民办教师后来退出且无正式工作的60岁以上人员,按照教龄长短给予养老补助。
要申领民办教师养老补助,需办理复杂的手续,其中起码要3名当年的同事出具书面证明,再由县、市有关行政主管部门审核。母亲当年的同事有些已经故去,有些长期不联系已渺无音讯。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我们同城姓赖的老教师。当我带着母亲去到这个旧同事家,几十年不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视良久,一番寒暄,唏嘘不已。赖老师腿脚不便要人搀扶,聊起往事却异常亢奋,双目炯炯有神,最后他颤颤巍巍拿起笔给母亲写下证明材料,还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另一个证明人谭老师居住在相距一百多公里的家乡县城,电话里她已说不清楚所住小区的具体位置,只能相约改天在城中公园紫荆树下见面,双方各手持一份报纸,以便相认,真有点以前地下党接头的味道。当我们如约去到公园,发现四周都是紫荆树,人来人往。我们只得不断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没有手机的谭老师也东张西望绕来绕去,几次擦肩而过,蓦然回首似曾相识,互相端详欲言又止,同举报纸哑然失笑,场面颇有戏剧性。
两位饱经沧桑的老太太久别重逢,就在公园凉亭的石凳上打开记忆的闸门,话语滔滔不绝,仿佛回到了火红的青春岁月。看到这一幕,我感慨万千,母亲她们这一代人,一路坎坎坷坷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
据统计,民办教师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现,到改革开放初期,这个群体占农村教师队伍的三分之一,他们任劳任怨忠诚党的教育事业,默默耕耘奉献了青春年华,历史不会忘记他们。
三尺讲台育桃李,一支粉笔写春秋。向像我母亲一样曾经为农村教育事业作出过贡献的民办教师,致敬!
来源:云浮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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