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瓜
李晓
我与老卢的交往,有三十多年了。老卢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挂在心里的老南瓜。
前年,老卢去乡下老家村子里建了房子,在乡间种了瓜果。一到采摘季节,老卢就邀我去乡下,品尝他收获的果实。有时望着腰身粗壮的老卢,感觉他活成了乡间一株满是生气的植物。
去年夏天,去老卢的乡间房子里住了几天,山水润心,睡眠很香。一个雨夜,老卢在柴火灶里做了南瓜饭,一连吃了两大碗。肚子吃饱了,我与老卢听着雨打树叶声,一时陷入了沉默。我们都感到了倦意,临睡前,老卢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们之间啊,就是老南瓜一样的朋友。”
老南瓜朋友,这是人到中年,霜意渐起的季节,我心里感到最舒服的一种关系。
在那些大地孕育的作物当中,凝望它们的模样,就会想起一些人的姿态。
比如核桃,貌似人脑形状,想起那些匍匐在大地上的农人,脸上垒下的层层叠叠皱纹,浮现起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那位捧着土碗的父亲形象,刀刻一样的皱纹里,浓缩了一辈子的艰辛劳作。新鲜的土豆,刚从土里挖出来,憨态可掬的样子,想起纯朴农家娃娃的光头。圆滚滚的冬瓜上,有露水滑动,想起老家的一个大胖子,他坐在树荫下猛摇蒲扇,身上还是汗水直淌。
在这些地气蒸腾的作物里,我对南瓜,尤其有着一种沉默的感情。其实我曾经是一个莽撞浮躁的汉子,是南瓜让我变得遇事不惊慌,万物生长中带来心的饱满。有时在城里受了一点憋屈,就去乡下看看,我紧闭嘴唇,望着草丛中一个硕大南瓜,突然感到金黄成熟的南瓜,像一个慈祥稳重的老者,要开口对我说话,要对我叮嘱点什么。南瓜,也让我想起了祖辈亲人的面庞。
夏日乡间的早晨,草丛里有露水滴滴答答滑落,大地仿佛在深夜里凝结过一场泪。我看见一条长藤在草丛中蔓过来,藤上挂着几个憨憨的大南瓜。风吹来,藤摇晃荡漾,南瓜也随之起伏摇摆。
有次我回到乡间,和一个老农去看望他种的蔬菜瓜果。红艳艳的番茄带着傲骄神情,茄子炫耀似地探出头来,辣椒在风中不停颤动,似乎急不可耐想要上市赶热闹去。我拉着农人,走向沟边草丛,那里头有南瓜呢。我们蹲下身,顺手撩开草丛,只见几个腰身粗壮的南瓜挂在藤上。眉开眼笑的南瓜上面,还扑着一层白生生的粉。我和农人嘿嘿嘿笑着,有一种出其不意的喜悦。我面前的农人,他脸上的皱纹,多像这个南瓜身上一圈一圈漾开的纹路。一个个南瓜熟了,一个辛苦一生的农人,也在岁月里佝偻下了腰,慢慢地,和大地贴近。
我默默观察过那些乡间的农人,他们的音容笑貌,喜悦悲伤,多像一个南瓜的样子,从来没张扬过。南瓜,它是乡间最具品性的代表作。小时候的我,木讷,春天里南瓜花开得粉嘟嘟时,我就喜欢一个人,望着藤上嫩嫩的南瓜花,对夏天充满了幻想。夏天,奶奶常唤我,孙啊,去抱一个南瓜回来。奶奶在柴火灶里做的喷香南瓜饭,现在我是再也吃不到了,成为了我乡愁的远去炊烟。
在这世间,一个人,终究会如草枯去。风吹草浪中,有一只老南瓜,它憨憨的模样,总让我浮现起记忆中那些给予我人生温暖关怀的人。
来源:云浮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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