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野桔烂漫时
梁幸瑜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嘿嘿一个呀嘿，呀呼嗨呼嗨……”这首刻在我脑海里的歌谣，宛若历史的时光机，“咻”地一下，把我拉回了童年。
我倚坐在贴墙的老木床边，窗牖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奶奶用臂弯枕着后额，轻轻地拨动葵扇，凉风拂过被岁月蹂躏的脸庞，卷起一缕银丝。在被历史辗转的话语中，徐徐诉说着那段镌骨刻心的峥嵘岁月。
在我的家乡云浮市云城区南盛镇，每逢秋冬时令，漫山遍野盛开着岭南佳果——砂糖桔，这清甜香蜜且诱人的野果，犹如家乡的名字般，在南方恣意地盛开，簇拥山头。
1949年深秋，胖墩墩的砂糖桔从片片绿叶丛中探出头来，悬挂在高高的树枝上，枝丫被压得腰杆无法挺直。果农们笑容洋溢，正忙着采摘硕果。一串串金灿的桔子在太阳映衬下仿佛鞭炮，庆祝这穰穰满家的场景和中国解放的佳音。
突然，呼啸的子弹划破苍穹，黄雀警觉地扑腾翅膀，消失在视野中，依稀听到远处传来吵闹声和窸窸窣窣的走路声。
“土匪来啦，赶紧跑！”急促的叫喊声，打破了空气中的甘甜和喜悦。那时的奶奶正值豆蔻年华，把手中的柑桔一扔，混在果农的队伍里，一个劲地往山下跑。不料，一群土匪从草丛里窜出来，把他们拦住，威逼果农们交出家里的粮食，还让他们拎上能用的武器。
年幼的我心中充满疑惑，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抢东西？我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天真地问奶奶。奶奶笑盈盈地看着我，抚摸我的发梢，没有告诉我答案，继续与我娓娓道来。
跑得太匆忙，砂糖桔从竹篓里滑出，散落在地上，被踩扁的桔子粘着灰尘和泥土，溢出汁水把地面变得浑浊。
“报告！国民党残余势力勾结土匪组织武装叛乱，抢我党粮仓，造谣污蔑我党，还威胁剥削人民群众。”一位目睹状况的士兵急忙赶回政府报告。区政府当机立断，及时做出平乱决定。
当时驻扎在南区的解放军部队听闻此事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李军作为解放军军队连长，拍案而起，大呼道：“我党解放战争大获全胜，现如今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成立，可恶的残余势力竟敢勾结土匪负隅顽抗。要是伤到群众丝毫，我绝不放过他们！”
李军领衔的解放军支队仅有十几名士兵，队伍力量单薄，武装器械落后，但他们没有犹豫，整装待发，组织调头前往南盛镇。
土匪队伍庞大，很快便占据了山头。解放军利用繁茂的桔树做掩护，小心翼翼且迅速地掩护群众撤离。但寡不敌众，支援队伍尚在路上，且地形崎岖，山路又曲折迂回，局势不容乐观。
垂吊在枝头的砂糖桔，被一颗颗急如雨点的子弹，打穿了胸膛，滚热甘甜的汁水暴露在空气中，顺着油亮的皮滴落。
李军只好带领军队和剩余民众顺势退至炮楼，紧锁大门，匍匐在炮楼的隐蔽处。英勇的解放军战士们，手持枪支，探出枪眼，精确地瞄准敌人，将敌人一击毙命。
土匪们阴险狡诈，把干枯的草叶堆放在炮楼四周，划燃的火柴被扔进草堆，霎时火光冲天。熊熊大火顺势而起，滚滚浓烟乘风而上，炮楼围绕在烟熏火燎之中。
楼内咳声连片，为了保证群众不受伤害，能够安全撤离，解放军只好开门。但又担心土匪攻击伤害群众，且多数士兵牺牲或受伤，此时楼内士兵数量稀少，无法同时掩护群众离开并攻打敌人。
千钧一发之际，李连长调集所有士兵，号令安全护送百姓离开。他裹着厚重的白棉被，一跃从炮楼而下，暴露在浓浓烟雾中，敌人的枪口瞬间全都聚焦于他，空中坠落的弧线，被无数的子弹射击。这位可歌可泣的人民英雄，变成了掩护群众撤离的靶标，鲜红而滚烫的血，迅速染红了棉被……
话音落到激昂处，稚嫩的嗓音从喉咙直抵上颚，在那个童年的午后，奶奶拉起我的小手，跟着旋律小幅度地摇摆，与我一同小声吟唱那首《解放区的天》。
歌声承载着历史，礼赞着时代，在历史的交汇处，仿佛与素未谋面的李连长无言相望……昨日的向往，今日的小康，风吹麦浪穗花香，山青水潺蜿流转，一身火红装，走进了太阳。
我问奶奶，那后来怎样了呢？
奶奶摇着葵扇，缓缓地说：“后来啊，区委书记带领大军支援，土匪皆被一并抓获。党民团结统一，剿匪工作顺利，土匪余孽被铲除，国民党反动势力消灭。政府为了致敬缅怀当年英勇牺牲的解放军战士，1975年，在我们镇的烈士山上修建了墓园。”
李军与数位英勇的革命烈士，被埋葬在南盛小学后的烈士山上，坚挺的纪念碑，是党对他们崇高的敬意和褒奖。这座承载着历史厚重感和无数烈士鲜血的炮楼，是最贴近我，触动我，影响我的党史故事。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那些曾经的亲历者虽已逐渐离我们远去，但人民英雄缔造的革命硕果和党的艰苦奋斗历程，如同电影卡带般，一帧帧播映在我眼帘。作为中国未来的接力者，不能因久沐和平而忘却英勇先烈，要把人民英雄时刻镌刻心间，在党发展的历程中仰取俯拾，重燃火炬光芒，于历史坐标轴上，奋进新征程。
青衿之志，灼灼其华，万里蹀躞，履践致远。
2021年的今天，我从童年深刻、鲜活的记忆中抽离到现实。那栋残存的炮楼，现如今，已覆盖了厚重的灰尘，当年被枯草燃烧的痕迹仍存，我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抚摸着颓垣断壁，耳畔再次回响起熟悉的旋律。
明朗的阳光透过枪眼射进楼内，我躬下身子，从四四方方的枪眼向外望去，鲜红透亮的柑桔再次盛开，铺满山头，如同千万盏闪烁的小灯笼，照亮万家灯火，为逝去的人民英雄祈祷，为党的丰功伟绩讴歌，为祖国的繁荣富强祝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