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自故乡来
黄美莲
辛丑年七月十五的高村镇,太阳如火般炙烤着大地,温热的风从山野吹来,拂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一路向前。回到故乡的小镇,站在那崭新的街道,既熟悉又陌生。有年长的街坊认得出我这个离开故乡小镇多年的游子,他们热情地询问起我因何回来,有些认识我父母的人还关心地问起二老的近况。
我因何而回呢?为了驱散心中那抹淡淡的乡愁?还是那难以割舍的故乡情怀让我再次踏足梦中的故乡?是故乡的蓝天白云在召唤,还是故乡绿水青山的吸引,让我无惧酷热,一头扎进故乡的怀抱?或者都兼而有之吧,我还是以一个采风团成员的身份回故乡采风的,一同回来的还有我市、区的40多位文艺家,他们当中有些是数次到来,有些是头一次来。故乡的小镇总令他们一见如故。小镇原来平静的街道因他们的出现而多了些许喧哗。
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喜悦欣慰填满了心间。走在故乡的街道,没有贺知章《回乡偶书》诗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情形,只是惊讶于它的变化之大,用惊艳来形容一点不过分,它的华丽转身,既带现代气息的繁华光芒,又带乡村古朴的宁静内敛。游走在变得整洁崭新的街上,不禁思绪万千,回忆一幕幕重现……
在小镇求学、工作生活了10年,见证了小镇的发展变化,她的发展是细水长流式的,一点点地改变着。21岁离家到小镇工作时,小镇还是一个交通落后,经济、通讯都极不发达的地方,很多人从来没有听过小镇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在云浮的哪个角落。也无从知道故乡曾经的名字叫“歌村”,因盛行山歌而得名。一些农村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还保留婚宴嫁娶喜庆节日请歌师唱山歌助庆的节目。后来由于资讯发达,流行曲的兴起,山歌变得日渐式微。
那时我和大多数同事一样,住的是两层的木板瓦房宿舍,一层与二层之间用木板分隔,我住在二层,旁边是公路,窗户离公路不足一米,有车经过时,房间又震又响,从窗户上方涌进很多灰尘。
楼下住的是一个年长的老同志,他家离镇政府近,晚上回家住。我的高跟鞋响声经常把木板隙缝的灰尘也震下。偶尔我往下倒茶水,一不小心就泼落楼下,老同志躲避不及惊呼连连,有时他会哈哈大笑喝止,他的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听他责备和抱怨过我一句。
这个木板房间我一住就是5年半,以致多年后依然时常出现在我梦里,我常常梦回在那个房间写诗,写信,听雨或听歌。直到调走后几年,那些瓦房才全部拆掉改建了钢筋水泥楼房。
住木板房的岁月是充实而有诗意的,我用书香装点着简陋的房间。我在这个房间里写下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和通讯稿。下班后喜欢关上木门,一头扎进书海中遨翔。
因为在广播站工作的关系,每月要写些消息简讯之类的稿子往上报,县电台电视台采用多了,很多人都听过我的名字。一个同样喜欢写稿的男孩子有次下乡到邻镇,经过故乡小镇,他专门拜访我,因为我们从未见过面。巧的是他刚下车就遇见我。带他走了一圈圩镇,从新街到旧街。那时的一河两岸旁边还是农田,他跟我说起对高村的印象,比他想象中还要很山很偏远,他想象不到,我在那个环境怎么可以写出那么多的文章。临别,他鼓励我要多宣传高村,要让更多的人认识高村。
夜晚的小镇是宁静的,晚上9点基本不见人影了。工作之余我偶尔也会走到那座连接新街旧街的高村桥欣赏一下小镇夜景。炎夏,繁星闪闪,凉风习习的夜晚,有食客汇聚在桥头吃夜宵,谈天说地,打发着休闲时光。
那座桥是一条不足百米的水泥桥,窄小,有简易护栏。圩日时,小商贩在桥两旁摆卖货物,人多挤迫时,小贩被挤跌落桥下水面的事情时有发生。还没有建设高村新街时,那条民国骑楼街就是高村的主要街道了,每到圩日,高村当地的民众和邻近白石、宋桂、连滩、大寨等地的人也来“趁圩”(赶集),大多买些日常用品回去。圩日的高村街人头涌涌,尤其是将近过年时,各种应节货品琳琅满目,街上人声鼎沸,直到下午3点多钟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时的小镇因为偏僻闭塞,交通不便,只有一条公路可通客车,客车班次也不多,我们去一趟县城也不容易。所以休息时,除了回乡下,大多在镇上度过。镇里没有娱乐场所,年轻人打篮球,打扑克作为消遣方式。我经常和另外几个喜欢打扑克的同事一起打“拖拉机”,每到周日休息时,我们便会通宵达旦地打“拖拉机”,熬夜到金睛火眼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的电话还是那种“摇把子”,若要打电话,得接通镇邮电所,然后再由邮电所负责转接,信号常常不顺畅。办公室负责接电话的同志听到找谁的电话,就会走到球场中间大声叫“某某某,电话!”我和派出所一名干警的名字听起来经常有些混淆,有时两个人都飞快地跑到电话室,弄清之后又大笑而回。告别“摇把子”电话后,镇里安装了第一台程控电话,听着电话那悦耳的铃声,仿佛是听着天籁之音。
再后来,群众出行难问题经过历届政府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大大的改善,群众与外界的沟通联系渐渐方便起来……
文艺家们的笑声把我的思绪带回了现实。画家们用水墨丹青为故乡小镇留影,在那座新建的八音桥旁,摄影家巧选角度,把小镇美轮美奂的景致真实记录下来。
我站在桥中间,望着河中的流水,这水有从故乡流淌而来的溪水。母亲年轻时和村里人上山砍柴,砍到一定数量就在小河下游筑水坝,待到水蓄满成一个水塘一样就把木柴放到水里,然后把水坝打开,木柴随水一直流向下游,流到邻县的一个叫连滩的小镇里去卖,以换些油盐钱。妈妈说水运木柴非常辛苦,要兵分几路,一些人负责在前方放水,一些人早几天便负责到更前方塞坝蓄水,一些人要在后方放木柴,有时有些木柴被乱石拦住了,只好用力把木柴拖动放进水里,木柴才能顺利漂流而下。我没有见过水运木柴,但是能感受到妈妈那份艰辛,那时的生活是如此不容易,故乡没有公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外面。故乡在大山深处,乡亲们只能靠山吃山,幸而那条小河有足够的水量把那些木柴运到外面,故乡人才可以勉强度日。
高村河曾经因改道而变直,母亲曾参与过改河劳动,那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各大队抽掉劳力,集中人力物力到高村进行改河。怀有身孕的母亲和另外一个参加改河的妇女晚上就住在一农户的茅厕里,农村那种卫生状况极差的茅厕让人想起也会头皮发麻,几乎呕吐,底下是粪坑,一边安放几根木条,人就是蹲在木条上如厕,另一边用木板封起来堆放柴草。母亲就睡在茅厕的木条上,上面铺了层干稻秆。这种经历让母亲每每想起都不禁唏嘘,她虽是农村出生长大,但睡在茅厕还是人生第一次。参加改河的干部群众发挥了冲天干劲,在“人定胜天,改造大自然”的口号声中成功对高村河进行了改河造田,改直河道,开垦出数十亩良田。如今,这些良田每年稻谷飘香。母亲住过茅厕的小村庄,早已经告别了脏哄哄的茅厕时代,人居环境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夜晚的高村河圩镇段一河两岸流光溢彩,山歌文化公园歌声嘹亮,亲水平台舞影翩翩,八音桥上乐韵悠扬,成为镇内群众夜晚休闲娱乐好去处、市内群众拍照打卡网红点。时值初秋,凉风习习,八音桥上的灯光如梦似幻,五彩缤纷。
倚在八音桥的栏杆上,我突然想起张国荣那首《春夏秋冬》中那句歌词:“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脚下的小河,正唱着激越奔放的歌曲,向着远方的大海奋勇前进。
来源:云浮日报
责编:胡焕红
值班主编:区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