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七月
施新文
老家所在的村，临江依湖，非常普通的水乡小村。四季分明，人们抱怨，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命，这两季，日子真难捱。
儿时，我最怕的是夏天,尤其是七月。
夏季，我们这里最热的是三伏天，每伏10天，七月唱主角，占有头伏中伏；八月只有末伏，夏天的尾声。可是，农事最多的时候却在七月。田里，割谷，插秧；地里，锄草，打药，施肥。大人们没有喘气的功夫，我们也不得不去帮忙。
七月，头上高悬着盛情的白日，路上的泥土晒成灰白的粉尘，水田里游动着蚂蟥和蛇。早晚，成群的蚊虫在你身边盘旋，毫不惧人，没在你身上留点印记不甘心。知了在你歇息的时候，躲在无精打采的树上，拼命地嘶叫，让人更加烦躁。
我最难忘的还是儿时的七月。
天未大亮，娘做好饭，就把睡梦中的我和妹妹们喊醒。大家吃完饭，一起去割谷。我是男生，割谷并不是难事，就是腰酸。妹妹们年纪虽小但手巧，我没有占上风。午后，娘和妹妹们把稻子捆成一捆一捆，爹和我把它们挑到路上，装上板车，运回家。接连几天，天天如此。汗是没停过的，手磨出了泡，肩膀上刻上深红的印痕。谷子收完后，晚上，晒场上，我们把稻子铺开，爹牵着牛，牛拖着石碾，在稻子上碾压。没牛的时候，我们只好用木棍敲打稻子。谷子脱下来，晒，装，是娘和妹妹的事。堆草堆，是男人的活儿。收割的事基本完成。大半年的粮食就指望它了。
最体现男人的农活水平的是整田。整田有三道工序。先是犁田，把田里的泥土翻过来；然后是耙田，把土碾碎；再是耖田，把田整理平整。爹最潇洒的时候就是耙田。他站在耙上，挥舞着牛鞭，不时嗨嗨吼两声，同时将牛鞭在半空中挥舞一下，牛鞭发出啪啪的脆响。爹的身材很魁梧，戴着草帽，敞着胸怀，高扬牛鞭，那个样子，真像古时驾战车冲锋的将军，很威风。喘着粗气、浑身湿淋淋的老牛，默不作声地在泥水中努力拔出腿。爹的鞭子很少落在牛身上，其实他很疼爱这个勤劳忠实的伙伴。三道工序，主力是牛。我跟在后面，可以抓泥鳅、黄鳝了，运气好的话，就有一碗好菜了。整理后的稻田，平整如镜。爹站在田埂上，抽着老黄烟，欣赏自己的成绩，露出难得的微笑。老牛在树荫下吃着新嫩的小草，不时的用尾巴驱赶苍蝇和蚊子，该喘口气了。
插秧是耐力活。劳动强度不大，就是时间长。头顶烈日，脚浸水里，蚊子叮咬上身，蚂蟥趴在腿上。我插一会儿，就伸下腰，再扭头望望，盼望早点到到田头。妹妹们把我甩得老远。半途中，我总要几次奔往田头那个黄土壶。黄土壶的水，格外清凉，我一口气，喝个饱。我最佩服妹妹们的耐力，她们很少伸腰，更少见半途中去喝水。中餐，娘最大方，我们能吃上豆腐、鸡蛋、鱼虾。坐在田埂上，面对丰盛的午饭，我没有一点食欲，想当逃兵，但看到妹妹们吃得香甜，有说有笑，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田，插完了，爹来验收，严肃地说，这里要补几棵，那里要移一下。我插得很不好，恰恰被批评的是技术比我高多的妹妹。我很羞愧，我知道我享受了家里唯一男孩的优遇。收工了，看到赤裸的水田铺上一层绿毯，散发出生机，我们忘记了疲劳，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在忙田里活的时候，地里的庄稼却在撒娇。除虫、锄草、施肥的事情也来了。不过，除了热，比田里舒服多了。
这就是七月的双抢。
现在，老家一般只种一季水稻，加上许多农活用上机械了，七月，人们就轻松多了。
七月，我们的嘴巴最忙。老家的瓜果多哦。菜瓜，我最不喜欢，个子大，味道淡。雷瓜，小巧玲珑，体香味甜；八分瓜，长相标致，汁多肉嫩，很受欢迎。我们最喜欢的是西瓜，个子不大，像地雷，水分多，味道甜，很解渴。籽晒干后，炒熟了，放点盐，就是不错的零食。吃西瓜时，我们在西瓜顶部挖个小口，用汤匙挖出瓜肉。吃完后，在瓜壳上端对向钻两个小洞，系上绳子，瓜壳里放个蜡烛头，再用棍子挑着，这就是西瓜灯。到了晚上，我和伙伴们提上西瓜灯，相互炫耀，彼此不服气。然后就一起玩游戏。
水里，有莲蓬、菱角、芡实、藕带。芡实我们俗称鸡蛋粑，外形椭圆，外壳带刺。用脚揉搓后踩破，籽就露出来。籽的外皮很柔滑细嫩，含在嘴里，一股清凉直入心脾。咬破壳，粉白的果肉就出来了，脆而甜。鸡蛋粑的茎也可以吃，有点麻嘴，一般做菜吃。莲蓬少的时候，就踩藕带。用脚踩住荷花的根部，用脚趾掏松泥土，再用手一拉，白嫩的藕带就浮出水面。藕带，有淡淡的甜味，水分很足，可生吃。
水塘，是我们的乐园。老家的水塘多，这里一口，那里一口，像散布在天上的星星。雨停荷芰逗浓香，岸边蝉噪垂杨。酷暑里，最好的去处，自然是水塘。只要有空，我们常常浸泡在水里。水塘的水质很好，干净清甜，是我们的天然饮料。划水，是水乡孩子基本的技能。跟着伙伴在水里泡着泡着，不知不觉就划熟了，但的确被淹过几回。老家的水塘很温柔，几乎没有淹死谁。烈日下，我们在水里只露个头，掐一棵荷叶当伞，享受水里的清凉。我喜欢仰泳，头朝上，手轻轻拨着水，随水飘浮，很省力，很惬意。水性好的伙伴喜欢潜泳，长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在远处露出水面，大喊大叫向我们炫耀。摸鱼是常规活动，高手是不会空手而归的。傍晚时，折几根柳条，串上一挂鱼儿，往家里晃悠。
最温馨的时候是没有农活的晚上。老屋，土砖青瓦，本是耐热的。可是房子小而矮，上半夜是不宜住的。我们就在晒场上乘凉。我和妹妹们搬出竹床、门板和凳子，为晚上乘凉作准备。爹享受最高待遇，一人睡一张竹床。我和妹妹们睡在门板上。娘拿一把蒲扇，在我们身边摇扇。蚊子太狡猾，时不时袭击我们。娘就抱一点稻草，上面放些新鲜的蒿草，点上火。烟一起来，蚊子就少多了。最忙的是娘，从不停歇，忙外又忙里；最呵护我们的是娘，尽最大努力关爱我们。我很疑惑，娘个子这么小，休息时间比谁都少，怎么就不累呢？老屋周围树多，晚上凉得快。爹高兴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三国演义》 《水浒传》。我最喜欢听诸葛亮的故事，他几乎是神的化身，草船借箭，火烧赤壁，妙计连连。武松，是我最敬佩的英雄，恩怨分明，武功高强，鸳鸯腿、醉拳无人能敌。爹最爱唠叨的是他受过的苦。我们听着，听着，就数天上的星星。娘就指着天上，告诉我们那是银河，那是牛郎织女，那是吴刚和嫦娥。织女为什么要下凡，我真不懂。田野里吹来一阵微风，挟带一股谷草的清香，真爽。回味着故事的余味，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我们进入梦乡。
现在的七月，我们有电扇、空调；有电视、手机，有水果、冷饮，还怕么？
来源：云浮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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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区云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