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鸡鸣
李晓
清晨,我常在小城里的鸡鸣声中醒来,这一声声天籁清唱,俨然成了我人体里的生物钟。
城里还养鸡么?大多是一些乡下亲戚把土鸡送到城里来,小城里的居民家一时不忙吃,就把鸡养在阳台鸡笼里,养着养着,或许是养出了感情,一年四季,鸡鸣声四起。
我在这个河流边的小城,寄居了三十多年,而今,它已成了故乡在我心里树一样生长。当然,马路上每一棵树,我几乎都认识,每逢我经过它们身旁,叶子在风中摇头,似在对我致意。
前不久去拜访一座槐树参天中的乡下老宅,看到一群鸡在庭院里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令我猛地一乐。也许是我属相属鸡,看到这些纯朴的鸡,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之情。
当年我在旧城老街居住时,是一所苔藓覆盖的老院子,邻居老赵把从乡下刚孵化出来的毛茸茸小鸡,带到院里来养,并在阳台上做了鸡笼,每天早晨,几只公鸡气势磅礴地打鸣,常把我从梦中惊醒。那些年我患上了神经衰弱,失眠很厉害,有时在早晨才迷迷糊糊入睡,这老赵家的鸡,给我再次造成神经紊乱。我多次想对老赵提出抗议,但一看到老赵常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还热情地邀我去他家喝鸡汤,我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后来,我搬家离开时,老赵还送我一只大公鸡,第三天我就把它宰杀炖了一锅香浓鸡汤。
我住到新房后,大半年了,还叫不出来隔壁胖大妈的名字,鸡犬声听不到,也没啥往来,一回到家,第一个动作就是关上家门。我突然怀念与老赵为邻的日子,那朝雾蒙蒙中的鸡鸣声,让我感到好比是住在一个人情浓郁古风漫漫的村庄。有天黄昏,我带着一种怀旧心情去老赵的老院子看一看,这些年过去了,老赵还在养鸡吗?等我赶到老院时,几辆挖掘机正伸展巨大机臂,发出怪兽一样的轰鸣声,原来,旧城改造,老院子就要拆迁了。灰飞湮灭的老院子,我似乎看到几只鸡,惊惶之中扑腾着翅膀上的灰,不知道往哪里去。后来一天,我在新城马路上看到老赵,他早已佝偻了腰,头发灰白,说起他当年养鸡的事儿,神情恹恹的老赵猛地一振,拍打着我的肩膀叫出声,你还记得这事儿啊,俨如他当年养的不是鸡,而是熊。
我对鸡鸣声中醒来的小城,几乎患上相思了。我到底是在想鸡鸣呢,还是在想住在那种宁静之中散发人间烟火气息的城市?难道而今这城,滚滚红尘里就没有腾起过我眷念的那种气息,我说不出来这种感受,像胸口里灌满了水。有天高老三对我说,你的眼神像患了白内障。
让我动情的是,高老三也在小城养鸡。起初,是老三那乡下老爹,有天看到马路边绿盈盈的小草,他爹倔着说,要去乡下牵两头羊来养,不然太可惜了。老三迅速制止了老爹的想法,和爹商量后,决定在绿化的楼顶上养鸡。老三说,在工业社会里,受他老爹启发,抛开那些宏大叙事,算是回归自然迈出的一小步吧,起码离自己人造的自然又近了几厘米 。老三家养的几只鸡,是绝对土鸡,以前长期生活在乡下田间地头,餐风饮露,捉虫扑草,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根正苗红,血统纯正。更让老三觉得通泰的是,在每天的鸡鸣声中起来,人也不倦怠了,早晨起来,在淡蓝空气中去看看楼顶上那几只鸡,觉得幸福生活其实是这样朴素简单。
我在城里不养鸡,但我看到小城里这些养鸡的人,就感到古典的生活缓缓展开了,像水墨画一样,在天地间随风荡漾。“我不无悲凉,而且十分荒凉地忽然明白,我所听到的鸡鸣声,绝非抒情诗人的深情朗诵,而是大自然留下的几声苍凉遗言……”这是作家李汉荣先生听到城市鸡鸣的感言,与我共鸣。
来源:云浮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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