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大哥来电说姑姑走了。在维持了一年之后,姑姑还是走完了67岁的人生旅程。
姑姑此生是乡下妇女极为普通的一生,但似乎更艰难,而这种艰难很大程度上是由她自己造成的。
姑姑一直与周围的人处于紧张关系中。出嫁前与兄弟两家人(即我的爸爸妈妈和伯父伯母)不和睦,交流很少。嫁到隔壁村后,夫妻常年处于冷战或吵架中,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与姑丈家亲戚也没来往,不走动,哪怕近在咫尺。更不用说没血缘或姻亲关系的邻里了,老死不相往来。糟糕的人际关系结果是,姑丈直到姑姑临终前被伯母劝说后,才偶尔到床前嘘寒问暖,而亲戚和邻里几乎没人来慰问,哪怕有些早年她帮过的亲朋也都不闻不问。病危时,娘家人几乎天天过去探望,给钱给物,也算是姑姑生命中最后的亮色吧?
姑姑紧张的人际关系跟她过度勤劳的风格有关。不但自己勤劳过度,而且要求别人也如此。出嫁前,姑姑一看到两兄弟有休憩,便数落;出嫁后,只要看到姑丈没干活,便开骂。在她的观念中,人干活应像机器一样不停歇,从起床干到睡觉,中间任何休息都是懒惰的表现,须予以“纠正”。从我记事起,姑姑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甚至在治疗期间,只要身体有所好转便马上下地干活,谁都劝不住。事实上她家只有三五分地,也不用忙到每天种田的地步,晚年也能温饱,但终其一生将“无比勤劳”当作目的而非手段,活得糊涂。
姑姑恶化的人际关系也跟她的吝啬有关。不管什么事,都怕家人多花钱,抠门的性格深入骨髓。姑丈在空闲时喜欢喝点小酒吃点花生,本是人之常情,但在姑姑眼里不可饶恕。与女婿不和,也是如此。奶奶在世时,姑姑来探亲就带一根黄瓜,两家人都不知如何领情才好。近年来家里一日三餐吃肉都不保证,更不用说下馆子了。对于潮汕人极为看重的“拜老爷”,姑姑也是能省则省,这是连乡里的“吝啬鬼”都不敢省的啊!姑姑的吝啬,让人费解。
姑姑从小受奶奶影响很大,对人极刻薄,一直活在固执己见的小世界里,活在唯一标准的世界里。只要与其标准不符,立马发动攻击,不考虑后果,不怕得罪人。姑姑一生观念扭曲,性格扭曲,别人的话听不进去,自己也没有意识和能力去改变。奶奶过世后,她不知是否有所触动,与两家人关系有所缓和,有所走动,才慢慢增加来往。前几年建楼,两家人不计前嫌,送钱送物,帮她家撑住门面,减轻压力。患病后,两家人送医院治疗和照顾,关怀周到,总算没让她太受罪,也不至于晚景凄凉了。
七堇年说:“你要的不是崭新的开始。你要的是行动,从而转向一个崭新的结局。”在姑姑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坚硬而冷漠的外壳有所剥落,柔软的内心偶尔闪现。有时会带上孙女过来爸爸店里,虽一如既往没话题不懂闲聊;有时地里的萝卜或玉米熟了,会专门骑单车送几个过来给两家人;今年春节得知我带女儿回老家,坚持拖着病躯过来看望。临终前几天,拉着爸爸的手吃力的说说姐弟之情,告诉女儿以后要多“拜老爷”感恩,也接受了姑丈时不时地照料,大概人之将死,其言、其行也善吧?
姑姑的一生将“斗争”进行到底,只不过没有人想跟她斗,她也没底气和“底牌”可斗,所有的斗争都是她幻想或制造出来的敌人而已。亲人跟她的关系更多是世俗的责任和义务,而缺少深入的情感交流。纪德说:“我希望在人世间,内心的期望能够尽情表达,真正的心满意足了,然后才完全绝望地死去。”姑姑此生活得无声无息,也走得轻飘飘,不知是否有憾?最后时光亲人间的关爱不知能否使她感受到人之为人的温暖与美好?如今,姑姑已去往天堂了,希望她一路走好,不再纠结,活得尽兴,过得幸福。
来源:云浮日报
作者:谢锐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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