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过大年,最难忘是2008年。那一年,天气异乎寻常的寒冷,不要说北方是如何的天寒地冻,就连原本温暖湿润的岭南也变得天色昏暗,寒气深沉。
虽然报纸、电视天天在报道最新天气状况,心里也知道可能真的又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冰雪大灾,但还是无法扑灭回家过年的热切愿望。从粤西云浮出发,经广州、惠州、河源,再一路北上。除了在一些必堵节点稍有耽搁,大体还比较畅顺。然而一出省界收费站,进入江西境内,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车小车都只能小心翼翼地慢速行驶,拥堵的车流变得越来越长,像一条巨龙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终于,在一处长坡上,车流完全停顿下来了,大家无从打听也无谓去抱怨,只能耐心地等待,或者下车俯仰屈伸,活动四肢。放眼四望,山野草树全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积雪屡经冰冻,已经完全失去了轻盈、柔美、粉嫩之姿,变得坚硬粗粝,霸蛮地覆压在一切可以承托的地方。可怜的枝条草叶被厚厚的冻凌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摆在玻璃橱窗里的样品,只能远远地观看。两侧护栏上的冻凌有二三寸厚,跺一脚,大块的冻凌砸下来。打雪仗还真有些困难,雪冻结得紧,扒拉起来很费劲。好不容易团起一个小雪球,也不敢朝人掷,远远地往山上一扔,哗啦啦,抖落下一地冰渣。少时,前头隐隐车动,又赶紧拍拍手上车点火。就这样一步一移,走走停停,大半夜了都还没到吉安。人困马乏的,也没办法下高速,只能停在服务区,盖上被子暂眯一会儿。
新闻里都说冰冻灾情最严重的是赣州到吉安这段,总以为挨到吉安就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一步一摇到了吉安,前方却传来让人悲催的消息:吉安到南昌的高速公路封闭。惨了!那时候还没有用上GPS定位导航,赶紧翻出随车携带的《全国高速公路地图册》查找起来,比比画画半天,终于研究出了一条经新余、上高、高安绕行,回到奉新老家的方案。其时,天色已近黄昏。行走在乡野公路上,天色暗下去,月亮升起来,清冷的月光映照着惨淡的雪色,天地间阒然无声,一片空寂,没有灯火,没有人烟,也没有一点走兽飞禽的声响踪迹,似乎一切的生命都已经从天地间消失。妻、儿、小舅都已经熟睡,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漫过来,让我感到心惊肉跳。黑夜行车,速度被放大了好几倍,明明才三四十迈,却感觉到汽车好像在狂奔。山路弯曲,左旋右绕,方向盘扭来扭去,有一种要被甩出车窗的惊惧,舞动的群山像一群狞笑的魔鬼在后面一路狂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地,前方闪出一些灯火,我仿佛从异界重新回到人间,心头涌起一种亲切的温暖。又累又困又饿的我,是多么渴望能否像白乐天那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眼看着灯火就在乖弯处,上一个坡就到了,谁知道天意弄人,方向盘才一打就听到咯噔一声,右前轮偏出路基掉进了烂泥坑。看手电光照出泥泞雪浆的邋遢样儿,就知道已经有很多过往司机在这里中招了。这时候,妻和小舅都醒了,买钢索的买钢索,打电话的打电话,周边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110出警车也来了。警员小哥先帮我拦停了一辆车做拖车,挂好钢索,又有个老司机主动过来帮我掌舵,大家一声呐喊,深陷泥潭的右前轮终于顽强地挣脱出来。谢过众人,补充了一点能量后继续上路。从新余到上高,从上高到高安,又是一个凌晨。走到国道边一个大酒店前面的时候,再也扛不住了,停车,拉刹,放倒座椅,拉过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天,天蒙蒙亮,人已经被冻醒。反正离家也就剩百来公里,还是鼓起劲头干到底。上午,天色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久违的太阳也露出了暖暖的笑脸。在经过仰山水库坝头路段的时候,小乐乐再次遇险,陷在雪窝里出不来。一踩油门,车轮就在窝窝里打滑,甩起的雪末打得人满脸都是。幸运的是,接到消息的小弟,很快就和他妻弟带着锄头、铁铲骑摩托赶来了。经过一番挖、削、敲、铲,为小乐乐开劈出一条通道。当汽车马达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过年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闻到了妈妈的年夜饭的熟悉的香味。整整48小时的艰难旅程,这注定是个难忘的年!
来源:云浮日报
作者:廖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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