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之韵丨一个鸡蛋和半篮地踏菜

一个鸡蛋和半篮地踏菜
远航

小时候，我家非常穷，住的是低矮的破旧瓦房，吃的是“三根薯丝扛粒米”的红薯丝饭，点的是老掉牙的桐油灯盏。我的精神生活，仅限于爷爷闲暇时给我讲的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但好景不长，我8岁那年的一天中午，爷爷不慎摔倒在堂屋前面的臭水沟里，两腿颤抖，满身淤泥。父亲把爷爷背回家，给他洗澡、换洗衣裤后，请来了医生。但爷爷从此一直躺在床上，再也不能给我讲故事了。

那时候，我们基本上一日三餐都是吃红薯丝饭。为了爷爷的身体能够尽快康复，父亲去邻居家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借来了八九个鸡蛋。每天早上，母亲蒸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然后将一个鸡蛋用水煮熟去壳，一口一口地给爷爷喂食。尽管这样，爷爷还是被干闷闷的饭噎得直呛，我站在母亲旁边看着，心生难受。

一天下午，刚下过大雨。我对母亲说：“爷爷最爱吃地踏菜了，我去捡来，拌鸡蛋煮汤，连同饭喂给爷爷吃，就不会呛着了。”母亲欣然应允。

我提着一个小竹篮出去时，母亲拉住我，悄悄地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熟鸡蛋。我兴奋极了，立即把鸡蛋放进了口袋。我心里想，等捡够地踏菜，再慢慢享受这份特别的优待吧。

我蹦蹦跳跳地来到成家山村黄泥躬河堤之上，一边很仔细地捡拾着地踏菜，一边小声哼着爷爷教我唱过的《地踏菜》歌谣：“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爷爷告诉过我，地踏菜是天上降下来的宝物，是专门用来拯救劳苦大众的。但愿这地踏菜伴着鸡蛋能滋养爷爷的味蕾，让爷爷能熬过这场生命的劫难。

捡到半篮地踏菜时，我才想起口袋里的那个鸡蛋。我迫不及待地摸出鸡蛋，往石头上轻轻一碰，壳破了。我小心翼翼地将壳一一剥掉。这时，我猛然想到了躺在床上的爷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那枚散发着清香的鸡蛋。我很清楚，鸡蛋是父亲借来的，是专门给爷爷补身体的。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吃。于是，我下定决心把那已去壳的鸡蛋放进了口袋。

我提着半篮地踏菜走在回家的路上。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小桥流水，马牛羊，地踏菜。这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我口袋里的那个鸡蛋。鸡蛋一遍遍地诱惑着我，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我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正在为爷爷熬中药。我把半篮地踏菜放到锅架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鸡蛋，放到母亲手里。母亲很惊讶地看着我，又两眼直直地盯着手中的那个已经去了壳的鸡蛋，忽然一把抱紧我，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我的脖子上。我用稚嫩的小手帮母亲拭去脸上的泪珠，流着泪说：“妈妈放心，爷爷会好起来的。”那天晚餐，母亲把这个鸡蛋放在地踏菜里煮了，让我喂给爷爷吃。爷爷闻着散发着清香的地踏菜煮鸡蛋，乐哈哈地一口接一口，一口也没噎着，一口也没剩着。

第二天早上，我叫爷爷洗脸，爷爷没有回答。我以为爷爷没有听见，就用大拇指和食指合并去捏爷爷的鼻子，也没有反应。我又用巴掌拍打爷爷的脸，还是没有反应。我慌里慌张地跑去告诉母亲：“爷爷不理我。”母亲慌忙跑到爷爷身边，随即号啕大哭。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爷爷，我都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吃掉那个鸡蛋。我相信那是爷爷在人间吃过的一顿最香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