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去了一趟山里,望白云,望炊烟,听流水,听风声,感觉日子是真的慢下来了。
山里有一人,闲云野鹤一般,他是我在城里的老朋友老梁。四年前,老梁去山里游走,看上了那个流水淙淙的地方,草木茂盛,空气微甜。老梁说,这是他梦中驻足的地方,就在那里停留了下来,修了民宿,还种了蔬菜瓜果,去年还种了一亩多的水稻,几乎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在山里,吃上老梁用老鼎罐煮的新米粥,粥上浮一层沁香米油,喝上一口,漫入了身体里的四脉八方。入夜,乳白月光浸润大地,老梁对我感叹说,他感觉在山里活成了一个仙人状态,时光满了下来。老梁过上的这种慢生活,让我恍然踏入了旧时光的云端里。
我在乡下的赵叔,七十多岁了,慢悠悠吆喝着一头牛,一大半天就耕了一块田。中途,赵叔还要歇息好几次,他把牛牵到田边,吃那些绿油油的青草。牛吃草时,赵叔就躺在一棵树下哼唱山歌。黄昏,赵叔牵着牛回家,炊烟袅袅中回了家,赵叔先搓一个澡,再把牛牵出来,给它也好好洗一个澡。赵叔对我说,做牛也不容易,人得对它好一点,一不留神下辈子也就做了一头牛。多年了,牛也成为赵叔相依为命生活中亲人的一种。
我在城里的表舅,是供销社采购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出差时爱上了一个县城的姑娘。表舅给县城的姑娘写信,一周一封,写了一年信,姑娘给他回了几封。姑娘说,她爹说了的,以事业为重,姑娘是县城饮食公司做馒头的。
表舅真是好脾气,他说,做馒头也是事业嘛,我等,等她事业成功。
后来,县城里的饮食公司倒闭了,姑娘成为了下岗工人,表叔还在等待。两年后,表叔才牵了姑娘的一次手。卖馒头的姑娘,在县城里开起了食店,生意红火。有天夜里,表舅因为思念实在是难以入睡,又没有了班车,就索性徒步去姑娘所在的县城。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表舅足足走了一天一晚,到达县城,早已是灯火通明了。见到那姑娘,轻声说自己是徒步而来的,姑娘大为惊讶,望着表舅露出几个洞的鞋子,落泪了。表舅后来以长者的语气告诉我,爱情这个东西,急不得,急不得。中年以后,面对这个爱情如速食的年代,回想起表舅的爱情,才发现,爱的温度,如炭火与壁炉,是慢慢烤热的。难怪今天,一些看似烈火的爱情,很快成了灰烬。
还有一个人,他就是龙老大。
龙老大在八十年代初,就是城里万元户了,九十年代,成了百万富翁。十多年前,过了一千万。十年前的一天,龙老大突然一个举动,把经营的企业处理掉了,买了城里一座百多年老宅住下。龙老大在老宅里养花植树,坐在老藤椅上听古筝,或者练毛笔字,一个人去河流边,望着滔滔河水,一坐一大半天,步行去火车站看火车,火车一列一列飞驰而去……龙老大说,这些慢下来的生活,让自己内心腾空后,轻盈如蝶。龙老大缓缓地说,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安全感来自于人内心的清流。过后我才知道,龙老大为他的家乡修路修养老院,把自己的钱都捐献出去了一半多。
去年秋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用笔写的,邮戳是西北一个小城的地址。读了信,我才知道,我的朋友鲁二毛,和妻子开始了他们的漫漫人生旅途。五十一岁的鲁二毛说,他打算用十年时间,徒步考察有地理风情的三百座小城、三百个村庄,然后,慢慢静下来过滤,写一本书。
我童年的春节,老奶奶洗净了一个腊猪蹄膀,放到快成古董的黑鼎罐里,奶奶守在柴火旁,罐子里响起咕嘟嘟咕嘟嘟的声音,我们一群小孩在山梁上奔跑着,放纸糊的风筝。那猪蹄膀,要炖上一天一夜呢,幸福的等待比这更漫长醇厚。我的堂伯伯,他把一头猪,像牛一样送到野外放养,吃那猪肉,我的嘴巴要香上好几天。我的母亲,去公社取一封挂号信件,要开两个村社的证明,而母亲等一封信件,是那么隐秘地喜悦。
我,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那年的一个夜晚,追赶一只萤火虫,足足走了好几里地。
时光急,人到中年的季节,回望过往人生,往事簌簌而落如烟如雾。时光慢,人到中年的岁月,打量未来日子,寸寸光阴如月光漫溢。
来源:云浮日报
作者: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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